清朝道光年间,江西南安府有一个叫杜淳风的风水大师,最擅青乌(堪舆)之术,寻龙点穴自然不在话下。
杜淳风有个好友叫李二郎,乃是富家子弟,适逢其父亡故,杜淳风当仁不让,要为好友之父寻一处吉壤为埋骨之地。
遂手持罗盘,越深涧,过密林,日望山川,夜观星象,鞋子走破几双,历时三年,始得一宝穴。
此吉壤,位于南安府之东山,距李宅不过四十余里,幽僻清雅,树木葱笼,而有西山居其前,俨如屏障。
杜淳风得意非常,连忙告知李二郎说道:“此为福地也,令尊古道热肠,为四邻敬重,葬于此后,你们要更修德行以培之。如此,则子孙必富贵至极。”
二郎大喜,频频点头。
之后择吉日,李氏兄弟扶灵柩以葬之。
不久,杜淳风受贵人所聘,远赴江浙,李二郎厚赠,送其远行。
此一去便是两年,表过不题。
却说李家自其父葬后,家道反而大不如前。
且又连丧数人,连李二郎兄嫂也相继亡故,只留下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叫做李莫言。
嫂子于弥留之际托孤,含泪对二郎说道:“我亦无所恋,唯独放心不下莫言,还望吾弟日后看顾,则死也瞑目也!”
二郎心如刀割,点头应允。
时年,莫言方才十五岁,自小锦衣玉食,不惯劳作,李二郎之妻文氏存心不善,时常对丈夫吹枕边风,说长道短,久而久之,二郎遂也深信不疑,对侄女颇有微词。
此后,莫言的日子渐渐难过起来,成日蓬头垢面,沦为奴婢之流,每到深夜便伏枕而泣,亦或捧着父母的牌位哀告。
不巧被文氏撞见,大怒,施以鞭打。
莫言疼痛难忍,奔而告叔,岂料二郎不为她作主,反索其手足,而责罚更甚。
诸婢见之不忍,纷纷垂泪,伏地叩请,愿代其受罚,皆不许。
文氏下手之狠毒,鞭落处,血染肌肤,女子娇弱,不多时,已经只得一息尚存。
毒妇怒犹未已,仍不停手,眼看李莫言性命难保,生死一线。
幸好济世庵老尼偶然前来,见此惨状,忙出言劝解,为其求情,毒妇方才悻悻然罢休。
次日傍晚,文氏欲礼佛,要温水洗手,莫言前日遭一顿毒打,过得一夜,全身带伤劳作了一天,神志模糊,误端了一盆冷水进去。
文氏大怒,又要鞭打,莫言胆寒,生无可恋,转身逃出门外,欲投水自尽。
忽见亡母自林中飘然而至,声音悲切地说道:“我儿受苦,不如遁入空门,只有如此,方能死中得活。”
言毕,踪影俱无!
正悲痛时,又闻门内喧嚷,惊疑,倚门偷瞧,见文氏左右开弓,自批脸颊,口中狠狠地骂道:“毒妇,我儿与你有何深仇大恨,非要置她于死地?”
其声似亡母!
二郎闻声而来,见此情形,心知是文氏之恶毒惹怒了亡嫂,忙跪地替她求饶。
“呸!”文氏唾其面,指着他鼻子数落不止。
二郎伏地,不敢分辨,又吩咐家人去寻莫言。
于门外见着莫言,簇拥着来到文氏跟前。
莫言知是亡母附身,母女抱头痛哭。
哭罢,文氏又以手自击,打得两颊红肿,口鼻流血。
无奈,二郎与众人阻止,谁知其力大无穷,根本拉不住。
众人纷纷嚷嚷,满室哗然,四邻登墙窥视,鸡犬皆惊。
“善哉善哉!”一声佛号,门外走进来一人,扭头一看,原来是济世庵的老尼。
只见她径直来到文氏跟前,双手合十说道:“大娘息怒,老身为证,嘱她改过自新,以后善待莫言。”
文氏摇头不肯!
“那早为莫言觅佳婿,如何?”
“寄养在亲戚家呢?”
文氏接连摇头!
老尼无奈,笑道:“大娘是要爱女遁入空门,随老身去吗?”
闻言,文氏当即稽首叩拜道:“烦劳大师接引。”
老尼微微点头,走征得莫言同意,方才对文氏道:“既如此,老身自不会推辞,大娘去罢!”
“诺。”
话音刚落,文氏便瘫软在地,人事不省。
次早,二郎送莫言到济世庵,问何时剃发,老尼道:“尚早。”
言毕,不理二人,兀自闭目打坐,直到一个时辰后方才睁眼。
二郎辞别,走出两步,心中对侄女有愧,又转回来叮嘱道:“儿若有所需,可暗嘱师父来取,切不可再轻言生死!”
莫言垂泪,扯着叔叔的衣服,似有不舍。
老尼大喝道:“傻丫头,既已皈依三宝,怎么还像个三岁的孩儿一般?”
莫言连忙将叔叔送走,然后关闭庵门。
自此在庵中扫地焚香,吃斋念佛,老尼时而授之以禅课,管教甚严,不许其踏出山门半步。
佛门虽清苦,却喜得平淡安乐。
如此年余,莫言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,与老尼朝夕相对,敬之爱之。
只是一直没有剃度,每每问起,老尼便微微一笑道:“尚早!”若再追问,只是不答。
暂不提山中日月,且说山下李二郎,日子越过越惨淡,眼看要三餐不继,便有亲属对他说道:“莫不是先人所葬之地有问题?”
也有人说:“尊翁所葬之地,虽为吉壤,然只发女家。”
七嘴八舌,说什么的都有,二郎心烦意乱!
次年,杜淳风回来,目睹李家现状,大惊,暗中也疑心风水出了问题。
日走山谷,夜查古籍,如此考察对比数次,并无差错,终究未曾找到症结所在。
一晚,疲惫入梦,忽见烟雾缭绕,有天女降临,仪态万千,嫣然对他说道:“吾山神也,特来告知李家败落之故。赠你一句话:自古以来,福人住福地,有德者居之,无愧者唯西山之樵也!”
一时茫然,欲追问,天女已乘云而去。
惊醒,见天光大亮,急起往西山,寻一平常之穴,为李父迁葬。
托词“宝穴地脉为山风所破,也非吉壤,葬之不利。”
事毕,得闲便携带干粮前往西山,留意樵夫,月余无所遇。
一日,突遇暴雨,见岭前有茅屋数间,忙跑去避雨。
有一老太太开门,迎客入,见堂中有七尺木棺,灵账凄然,老太太解释道:“我丈夫,已亡故七年矣!”
杜淳风问道:“可有子嗣?”
“有一个儿子,出生前夜其父梦佛,所以取名佛生。”
“以何为业?”
“家贫,以樵为生,终日在东山云深处,可怜,今天又要被淋成落汤鸡了!”
言毕,请杜淳风坐下,端出山茶炊饼招待,食之味美。
须臾,一少年背柴冒雨而归,鼻直口方,气宇不凡,见家中有客,忙拱手行礼,状似儒生。
杜淳风知是佛生,互通姓名,居然是同姓,越加亲热。
佛生让他稍坐,入内见过母亲,不一会儿出来,又行礼,如见长辈。
杜淳风欢喜,与之闲话,见他谈吐风雅,并不说半句粗语脏话。
笑对老太太说道:“令郎不俗,怎么不让他读书识字?”
老太太叹道:“幼时曾在村馆就读,但他父亲走后,未亡人衰老,无力供养,全靠他砍柴支撑寒家。”
问佛生年龄,告知十七。
天色已晚,风雨不停,杜淳风只得于此借宿一夜。
次晨早起,掏出二两白银,作款待借宿之资。
老太太笑道:“母子虽贫,却非贪财之辈,何况同宗也!”
坚持不受,杜淳风赞其志,也不强求,欣然而去。
后多次上门拜访,仍以礼相待,不见厌烦。
一日,佛生砍柴时捉到一只野鸡,烹饪装盘以待客,味道鲜美,而佛生却不曾吃一口。
杜淳风心下疑惑,面上却不动声色,须臾,放下筷子,声称自己已经吃饱。
见盘中鸡肉还有许多,佛生端入房内给母亲享用,而他自己,依旧吃糠咽菜。
见此,杜淳风越加敬重,与老太太商议,欲替佛生找个媳妇儿。
老太太大喜谢道:“儿已年长,若得宗长执柯作伐(做媒),自是天大的好事,然家贫如洗,谁愿把娇女嫁给一个樵夫呢?”
杜淳风不答,反问道:“尊夫何不安葬?”
“无钱觅葬地,若野葬又似不忍,只等我儿年长,若能攒得几钱银子,再做打算。”
“此事不难,我有吉壤,免费奉赠,他日显贵,别忘我这个指引之人就好。”
老太太称谢不已。
从佛生家出来,杜淳风立即找到李二郎,说道:“有远族孤儿寡母,其父已亡七年,未葬,请以所弃之地与之,所值几何,当如数给你。”
二郎慨然不吝,杜淳风让立文书,二郎原本就打算给他百金为报酬,于是便写入其中,相当于葬地值百金而无需再给钱。
杜淳风大喜称谢,持文书告知老太太和佛生,又帮其择定吉日。
是日,佛生请来山中众樵,帮忙抬父亲灵柩到东山安葬。
杜淳风吩咐道:“仍葬旧穴,深埋之即可!”
遂往下掘土,得一物,观之非土非石,状若龟壳,上书篆文道:“吉壤之地,识者杜,葬者亦杜,宜子孙,且贵且富,然鲜德之家,切莫妄觑。”
葬毕,杜淳风有事远行。
佛生依旧砍柴,每天清晨路过父亲坟墓时,则见水汽蒸腾,青烟袅袅。
不久,寒冬来临,佛生这日路过父墓,忽见青烟接冻云,霎时雨雪飘降,浑身沾湿。
寻思岭下有尼庵可避,急忙前去叩门,适逢老尼不在,独留莫言在庵中绣佛幡。
闻叩门声,开门迎入,见其冻得浑身颤抖,心中不忍,引他到灶下,生火烘烤湿衣。
庵中物质短缺,只得找来自己的衣裤与之更换,虽不合体,但总比穿着湿透的衣服舒服。
而后又煮了一碗热粥,佛生食毕,身子渐暖,战栗方止。
不久,天空放晴,雨雪已停,佛生欲辞,见衣服已干,遂更衣。
然其他衣物俱在,唯布裤遍寻不着,两人窘迫,莫言担心师父回来说不清,催促他先走,有空时再悄悄来还布裤。
无奈,佛生只得穿着女儿家的紫布裤回到家里,据实以告其母。
老太太先是感莫言之德,而后又疑佛生与其有染,严词苛责,佛生竭力辩白。
次日,老太太亲自去庵里归还布裤,不巧撞到老尼,追根究底问清缘由后大怒骂道:“清静道场,孽徒玷污佛地也!”
不由分说,要赶莫言走,莫言伏地恳求,老太太也同跪求情。
谁知老尼不为所动,坚持要将其逐出,莫言含泪对佛起誓,以证清白。
老尼兀自冷笑,莫言愤而欲自缢,解带挂庭中树上,老太太连忙上前阻止,而老尼犹怒气未消,冷眼旁观。
此举彻底激怒了老太太,指着老尼破口大骂道:“老尼姑,你徒儿慈悲为怀,她有什么错?你非要赶她走,她又能去哪里?”
老尼依旧摆着个臭脸,不阴不阳地说道:“随她自便!”
老太太无语,拉着莫言的手说道:“你愿不愿意随老身去?”
莫言踌躇不决,谁知老尼竟然拍掌道:“妙哉妙哉!速去速去!”
说罢不由分说,将二人驱赶出去,随后重重地关上了庵门。
适逢杜淳风外出归来,上门拜访母子,见老太太带着莫言回家,忙上前询问。
老太太将实情告知,莫言伏地哭泣,口呼杜叔。
杜淳风笑道:“妙极,妙极!前日说要给佛生找的媳妇儿,正是此女,看来是是天定姻缘,不可错过!”
知会了李二郎一声,即慷概解囊,简单置办了一些物品,代谋花烛,助二人合卺。
婚后,夫妇伉俪,对老太太也非常孝顺。
起初,老太太时常流泪道:“我母子二人倒是清贫惯了,只是苦了儿媳。”
莫言却笑道:“儿昔日遭婶母虐待,如在地狱,后入尼庵,已当做安乐窝,如今又得阿母与夫君怜爱,犹胜天堂,何苦之有?”
闻言,老太太稍微心安,对其怜爱有加!
此后佛生上山砍柴时,莫言为替夫分担养家重任,也学着上山挖掘药材,成日穿行林间,不惧蚊虫叮咬,荆棘刺肤。
老太太越加心疼,每每劝阻,莫言却道:“儿愿意!昔日劳作,迫于婶母淫威;今日劳作,心之所愿,何乐而不为?”
一日,莫言回家高兴地对老太太说道:“儿采药过小溪,见水底白银累累,入眼皆是。”
老太太先是一愣,然后笑道:“傻丫头,你是把鹅卵石当银锭了吧?”
“那您看这是什么?”莫言笑盈盈地从怀中掏出几个“鹅卵石”,观之,外表斑驳,用石头打磨,光可鉴影,赫然雪花银也。
大喜,问其多寡,莫言道:“儿刚不是说了嘛!水底下全都是。”
傍晚,佛生回来,婆媳告知其事,全家有惊又喜。
次晨早起,随莫言来到小溪,见流水潺潺,水底皆鹅卵石。
然而莫言拾起,立成银锭,大喜,怕引人注目,以布袋装运。
此后,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全部搬完,好在是深山老林,竟无人知晓,数间茅屋堆满,毫无空隙,夫妻又连夜挖深窖藏之。
粗略统计,二十万两有余!
适逢杜淳风上门看望,毫不隐瞒,据实以告,且欲分赠之。
杜淳风不受,只愿代其于城中购田土、建宅第,一时间阡陌楼台,奴婢成群,瞬间成大富之家。
次年,女又生孪生子,取名鸿运、鸿福,均聪慧乖巧,佛生亦纳粟为员外郎,阖家幸福安康。
老太太时常教诲众人道:“儿孙虽千百年,不可忘宗人(杜淳风)之德。”
因杜淳风无儿无女,日渐老迈,佛生即将其迎回家中,事之若伯叔长辈。
这年清明,夫妻上坟扫墓,忽有一穷汉号哭逃窜,后有保甲执木棍追赶。
佛生心善,忙拦住问缘由,保甲道:“此人乃梁上君子,屡犯不改,今日必断其双足,员外莫要管他。”
莫言闻声,撩开车帘一看,那穷汉竟是其叔李二郎是也!
问他何至于此,自言家业败落,恶妇文氏席卷余资随奴仆逃遁他乡,落得他孤零零一人借宿野庙,至于偷盗之事,实没有做过。
言毕嚎啕大哭,莫言亦悲涕不止,佛生见状,使了些银子打发保甲去了。
将李二郎迎归家中,事以泰山礼,局促不敢当,及至杜淳风出来与之叙旧,更觉惭愧,坚持辞别而去。
夫妇无奈,遂赠以奴婢数人,白银千金,二郎受之,重理旧业,渐渐兴盛起来。
过数年,遇大旱,佛生见饥民遍地,泪如雨下,遂开仓熬粥赈灾,家中资产去十之八九,而受其恩而得活者不计其数。
此后二年,二子乡试大捷,恰逢老太太八十寿辰,满堂宾客祝颂。
忽有小尼求见说道:“奉师命,请杜夫人随喜。”
佛生欲推辞,莫言道不可,更衣随小尼而去。
到庵内时,老尼已沐浴更衣,瞑目如涅盘。
闻莫言哀切呼唤,方才睁眼,笑道:“儿果然富贵!若前日不逐,岂不是要在尼庵终老?”
莫言此时方才醒悟,老尼当年一再推辞不给她剃度,而后又将其赶走,原是用心良苦。
遂哭泣道:“师父生死人而肉白骨,徒儿今生今世,来生来世也不敢忘德!”
老尼轻轻摇头道:“不敢言德,唯有颜于地下见令母而已。”
言毕已圆寂。
莫言悲哭,之后出资兴建尼庵,又建藏骨浮屠于庵侧,其状尖耸,如剑戟。
不一日,竣工,杜淳风前往视之,笑道:“后世子孙中,当出一将军!”
多年以后,果然应验!
故事为虚构,只为导人向善,与封建迷信无关!
后记:诸位,风水之说玄之又玄,然无论吉壤与否,若为人无德,再好的风水宝地也不会兴家。
而如杜佛生、李莫言者,至善至孝,天必佑之!
那么,夫妇得富贵,到底是因为德行好呢?还是因为其父埋在了吉壤?又或者,两者皆有之?
我想,这个问题很难回答,但有一点可以肯定:若不是杜淳风看到了老太太的善、佛生的孝,其父永远不会葬在那个风水宝地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