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霞落鸿飞
我在桂北侗族地区茫茫的大山里，教了半辈子的书。教过的学生不少，但唯一让我印象特别深刻，至今不能忘怀的，是一个很普普通通的女学生。
侗族是一个民俗特别丰富，风情特别浓郁的民族，在外人看来，带着浓厚的神秘色彩。我每天穿梭在风景秀丽迷人的侗寨里，道听途闻了不少神奇的传说。
大山里的孩子一般都活泼顽皮好动，天生自带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，但这个女学生与众不同。记得那是八几年，她第一天来上学的时候，穿着靛蓝磨得有些发白的侗衣。上课铃响了，她畏畏缩缩地躲在教室门口，不肯进来。
“小同学，快进来,上课啦！”我招手示意她，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她叫老贵州！”几个男同学大声地叫着。
老贵州？这里是广西，怎么叫做贵州？而且还老！我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。
下课了，她也不跟同学玩在一块儿，自己孤零零地蹲在操场旁边搭小石子。我感到很奇怪，感觉这里面一定有原因，决定晚上到她家家访一下。
那是一栋传统的侗家吊脚楼，但比周围的楼房显得矮小破旧。家里点着昏暗的煤油灯，但火塘的火烧得挺旺，照得家里明亮了不少。她父母热情地招呼我坐下，寒暄过后，我说出了心中的疑虑。她父亲迟疑了一下，终于缓缓道来。
小女孩今年已经八岁了，她上面还有三个哥哥。由于孩子多，家境困难，三个哥哥都没有读书。因为小女孩是最小的孩子，所以特别受到父母和哥哥们的宠爱，也是唯一一个有机会读书的孩子。但是大约在小女孩两岁多，刚学会说话的时候，发生了一件让大家瞠目结舌的怪事。
有一天，小女孩突然说肚子饿了，可是家里面没有什么菜，只能用茶水泡饭。小女孩哭闹着不肯吃，说邻居家的小朋友们都有酸肉吃，她家没有。
她爸爸一脸无奈，“我们去哪里有酸肉来啊？”
“哎，来你们家太难了，以前我家天天有酸肉，还有腊肉。”小女孩嘟着嘴巴委屈地说。
一句话惊得她爸爸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。
“我家以前在贵州，那是一座大大的房子。”小女孩一本正经地继续说，他原来是一位60多岁的老汉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。解放前他家是地主大户，一直到70年代末，才又搬回了原来被没收的房子里。
她爸爸彻底惊呆了！他用手摸摸小女孩的额头，这孩子该不会中邪了吧？以前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呀！
晚上，她爸爸把几个叔公叫来，大家逗着小女孩又说起了白天说过的怪事。
小女孩说，她在65岁的时候得病死了，那天，有个广西的侗族大哥到村里面来卖鱼苗。傍晚的时候，她飘飘悠悠地跟着那个大哥，一路走回了广西的村里。那位大哥的妻子已经怀胎十月，当天晚上就临盆了，她钻进她的肚子里，半夜的时候她呱呱坠地了，从此，那位侗族大哥就成了她爸爸。
大伙惊骇得面面相觑！半晌才回过神来。几个叔公说，早先听说湘黔桂三省交界地区有不少再生人的故事，没想到现在竟然也发生在自己身边！
但到底是不是真的，还有待核实，大家决定明天就带小女孩，到她说的贵州的那个村子里去一探究竟。
一行人一路一边打听一边听从小女孩的指引，终于找到了贵州的那个村子。临近村子时，小女孩就变得异常熟悉和兴奋起来，一进村子，就带着大伙儿直奔那户人家。那是一座围成回字形，带有天井的，砖木结构的大宅子，这样的房子在侗族山寨很罕见，由此可见这户人家当初的家底实力。
一进门，还没有来得及说明来意，小女孩就冲着一个年近半百的汉子奶声奶气地叫道：“阿侬（侗语：阿弟，对孩子的昵称）！”
那汉子一下子愣得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等到说明来意，在家的人都围了过来，在田地里干活的人听说了，也都赶了回来。
这时，小女孩走过去牵住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娘的手：“萨佬（侗语：老奶、老伴）！”
大娘当场愣得傻眼，半天说不出话来！接着小女孩说出了大娘的乳名，大娘激动得热泪盈眶。侗家人结婚有了小孩以后，称呼上都是叫卜什么妮什么，意思就是谁的爸谁的妈，久而久之，乳名就鲜有人知了。
接下来，小女孩把自己前世的生辰八字，前世和老伴的相识相知、结婚生育、家庭生活和儿女日常等等一一道来，其间，她还准确地回答了那家人提出的一些日常生活细节。
大家彻底震惊了，又觉得不可思议！这么小的孩子，从来没到过贵州，若不是她亲身经历，又怎么会知道得毫厘无差？
这时，小女孩说，她在正屋阁楼的房梁上，藏有一个装着20块大洋的小竹筒。她带着大伙上楼去，指明位置，叫那半百的汉子上去拿下来。那汉子爬了上去，下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竹筒，打开一看，果真20块大洋，一块不少！
事情至此，大家都对小女孩就是前世老汉这事深信不疑。消息轰动了贵州的整个山寨！
贵州认亲回来之后，虽然大伙决定秘而不宣，但小道消息还是不胫而走，几乎四里八乡都知道了这村子有一个贵州再生人，从此大家都叫她老贵州。
那两年，来看稀奇的人络绎不绝，每一次，老贵州都不厌其烦地向人们说起她的前世。时间长了，她父亲不堪其扰，觉得这样下去会影响小女孩的成长，因而深怀忧虑。后来，不知从哪里的民间先生那里，得到了一个秘方，就是煮一条红鲤鱼给她吃，她就会慢慢地忘掉前世。说来也怪，自从吃了红鲤鱼之后，老贵州竟然真的慢慢地忘掉了过去，等到七八岁的时候，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，以至于现在，人们叫她老贵州，她都不知其然，甚至还莫名其妙地以为人们嘲笑她而苦恼，苦恼得性格变得有点孤僻。
贵州的前世亲人来过几次之后，也慢慢的不来了，最后竟断了联系。也许他们的想法和小女孩爸爸的想法一样，不想再去打扰小女孩的生活，就让她顺其自然地开启新的人生吧。
小女孩爸爸的叙述，让我好像走进了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，以至于他一边讲，我一边恍惚，直到他话音落下，我才恍如从大梦中醒来。小女孩双手撑着下巴，听得津津有味，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，似懂非懂的样子，熊熊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庞。
从那以后，我有意多关心她，鼓励她多和其他同学交朋友，也引导其他同学不要再叫她的外号，多跟她来往，共同讨论学习上的问题。慢慢的，小女孩变得开朗自信了起来。
也是从那以后，我开始慢慢地留意再生人的故事。我知道，有些事按科学上来说完全不成立，然而却真实地存在着，既难寻根究底求证，也无法合理解释。这不是迷信，只是谜底无法解开，让人难以释怀，期待有一天，当科学更发达，令人困惑不解的谜团能真相大白。
2022年4月10日草成于融州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