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的世俗英雄主义
文 | 耿呈
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妈都这样，我发现我妈总能把生活世俗和清新高雅统一在一个神奇的平衡点上。
就像一个强词夺理的哲学家，一个药到病除的江湖郎中，一个絮絮叨叨给人指点迷津的得道高僧。
有智慧却没有一点该有的高冷，取而代之的是现实的世俗，却带着迷人的可爱。
最有代表性的，就是我妈身上的那点 “ 迷信”。
我妈有一点点迷信，随着年龄增长尤甚。
以前我是嗤之以鼻的，我妈却不，她振振有词：人家古代造反出兵前还要算一卦呢，照样是英雄。
记得高中的时候，高考前，我妈偷偷拿我名字算了一卦，回来后就不断提议要改名字。
在那个节点改名字，多少会影响高考，我不愿意，问她为什么非要改，她只是说不吉利。
我哭笑不得——名字就是你们取的，而且还是父母名字的结合，这么多年福大命大除了没有早恋的福分，也没见它克我啥的，为啥突然卡着高考前换名字？
我妈又说，这个和你将来的职业有关系，这不高考定终身嘛，有些不踏实。
当时的我成绩也算得上能放到全市逐鹿中原的那种，加上刚考了几次让我没法不骄傲的成绩，处于实力和自信状态的双巅峰，这种小迷信，我是不信的。反而我妈那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有意思，于是不停追问。
一再追问下，我妈神神秘秘又饱含担忧地说，人家说，我这名字会导致将来的工作非常辛苦、危险，而且和水有关。
还建议我把后一个字改成“呈”，说是鸡属相的人，名字里带“口”又带“王”，意味着一鸣惊人，易成大才。
我哈哈一笑，倚仗着自己当时的成绩，说我不信，我偏要逆天改命。
后来我考砸上了海军体校，又上了舰艇晃的死去活来的时候，常常反思自己是不是有时候信信命也挺好的？
“ 听妈妈的话 ” 这个道理，最先总结出来的一定是个悔不当初的儿子，而不是妈妈。
又想起我妈之前那句有些强词夺理的话：非得硬碰硬容易流血，要当英雄得先学会向世俗认怂。
我大四那年，毕业联考前夕伤了腿，肌肉撕裂，卧床不起。而那时，距离最终的毕业体能大考，只剩不到20天。
我慌了，队干慌了，爸妈也慌了。
我担心体能不及格逃不出二马路的魔爪，队干担心我一人拉低全队的通过率，爸妈就更担心我的健康等一系列现实问题。
尤其是我妈，忧心忡忡地说，你腿要是落下病根，没有女生喜欢你了怎么办？
如果我能穿越回去，我一定大声地告诉我妈，你未来的儿媳妇就在对面大楼的五楼正好好学习呢，瞎操什么心。
但当时只能颓在床上，对着窗外听铁窗泪。
二十多天的时间里，爸妈驱车来烟台2次，跑了好几家医院，开了一堆药，还带了好多他俩以前当运动员时做伤后复健的器材，不过得到结论都是 “ 静养等自愈 ” 。
送他俩回家的时候，为了让他们心情好点，我开玩笑说，可能上天有寓意让我多休息休息，天命不可违啊，不用担心，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呢？
话说没几天，在距离联考还有不到三天的那个下午，我突然间就能下地走路了，没有撕扯感，也不疼痛，还因祸得福地瘦了一大圈。
我很兴奋，在联考前一天晚上，我给我爸打电话说这个奇迹的时候，问我妈呢?
我爸告诉我，我妈上庙里上香去了还没回来，都上了一个星期了。
我一愣，上香干嘛呀？花那个钱。
我爸说，虽然是封建迷信，我也不喜欢，但你妈去拜拜心里踏实，不然她老觉得帮不上你。
顿了顿，我爸又跟了句，看来还挺有用哈。
我脑补了一下我妈虔诚又担心的样子，又想着她可能跪在蒲团上祈求的样子，有点难过。
八卦是人类的第四大本能，女性更加明显，中年以后最为突出。
我妈也难逃这个规律，尤其爱吃我身边的瓜，我从小到大经历的各个班级里的所有少男少女间暗搓搓的绯闻，她都门儿清。
当然，出于血缘和她亲儿子的幸福，我妈最愿意把瓜吃到我头上。
每每来学校开家长会，或是接我放学，她总爱拉着我问这个漂亮的女生是哪个班的，那个有气质的女生家里是干啥的。
这一点，即便是后来我上了军校，在那么惨不忍睹的男女比例下，我妈依然孜孜不倦。
尤其当八卦加上迷信，更加酸爽。
我妈问过我，为什么不在烟台找一个？
我随口答，烟台女生不符合我的审美（烟台妹子不要打我）。
我妈秒回，胡说！上次去你们学校，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特别可爱的女生，眼睛贼大贼亮。
我对了半天，知道了她说的是谁，有点哭笑不得，告诉她，那不是烟台的，是个大连妹子，而且人家是大一刚入学，又是当仁不让的当届校花，瞄上的人少说一个排，妈你清醒点好不好？
我妈倒是很坦然地说，我算过了，人家说，你妈我今年能遇见未来的儿媳妇儿，我看她就很有眼缘，大连怎么了，真爱不看距离。
我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，对我妈的说法嗤之以鼻。
后来，看着那个眼镜贼大贼亮的女孩子和我妈在家里聊的热火朝天的场景。
我想起我妈喜笑颜开的样子，和那时候她的预言，不禁肃然起敬。
转眼，我妈已经跨过了50岁，我也快晃到了30岁的门口。
也逐渐理解了她所说的 “ 向世俗认怂才能做英雄 ” 的 “ 歪理 ” 。
其实回想起来，我妈虽然嘴上说着认怂和妥协，叨叨着八卦和迷信，但是在面对生活的种种刁难的时候，她还真是从来没怂过。
她不是那种会叉着腰非得在菜价上和人一较高下的妇女，也不是那种磕着瓜子议论是非的小女人，也不是万事独当一面渴求挑剔的女强人，但她就是那么坚韧地，用她的方式在世俗的世界里杀出一条路来。
前不久我妈整理了我和我女朋友的生辰八字，说是要去算算日子。
我故意问我妈，要是算命的说我俩生辰八字不合怎么办？
我妈头也没回：“ 敢说我儿子和我儿媳妇儿不合？那我就加钱！加到他说好话！吉祥话都不会说算什么命，谁不知道谁啊 ”
与其说是迷信，不如说她更相信幸福。
这大概就是我妈的世俗英雄主义。
